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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的追悼會
————寫在農歷甲辰年中元節前夕
孟憲橋
躲過寒冬,闖過年關,挺過元宵,母親耗盡了最后一點氣力,合上雙眼,永遠離開了我們,享年八十一歲。
那年是一九九一年農歷正月十七日午后一點于北孟莊老家。
母親去世的消息,很快傳遍整個村子,人們紛紛前來。有吊唁問候的,有關切安慰的,有紅白事管理人員,更有村支部書記、村主任等人。
按著村里喪事辦理的習慣,老人離世后,一般都是孝子賢孫披麻戴孝,鼓手吹奏,把逝去的親人送走。
這次商量母親后事時,一位長者首先說:老太太一生不容易,也不平凡,我們不能讓她平平淡淡地走了。那位給鄉親辦理紅白事的領班說:是的,應當讓她風風光光離開我們。還有很多人說了類似的話。聽了大家發言后,村支部書記張玉棟說:孟老太太,跟隨老革命孟區長這么多年,顛沛流離,受盡苦難;支持革命,配合工作;伺侯患偏癱病的老區長,吃喝拉撒,九年如一日,受到鄉親的敬仰;教育子女,愛黨愛國,是我們村、乃至周圍各村的模范家庭,我們給她開個追悼會吧!村主任孟廣武說:書記說的,正是大家期盼的,我們就按追悼會來安排。
給母親開追悼會的信息,不脛而走,不僅感動了鄉親,也勾起兒女們對母親無盡的思念。母親生前的往事,又一幕幕有浮現在眼前:母親,生于1911年農歷9月,娘家景縣杜橋鎮五步村趙家,1936年與父親結婚。父親按娘家輩分,給母親起了名字趙清蓮。
婚后不久,抗日戰爭爆發,在爺爺的支持下,父親毅然參加抗日斗爭,先是受邀到時任堯山縣抗日政府縣長沈鐵民那里工作,擔任堯山縣政府丞審,后回到景縣,1938年入黨,參加縣政府工作,先后任抗日工作團團長,縣公安科(局)長,父親對敵斗爭堅決,毫不留情,在反掃蕩斗爭中,曾一次活埋敵特漢奸7人,落下“孟閻王”外號。日偽恨之入骨,曾以一千大洋懸賞捉拿父親。父親打游擊,我們一家人也不能住在孟莊,各處躲藏。記得母親說過,最遠處,曾到孫鎮、高榔頭、樊橋一帶。顛沛流離,有家不能歸,吃住靠百姓鄉親接濟。我的一個哥哥,一個姐姐,在這種環境下,因有病得不到及時治療,先后夭折。每當回憶此事,母親總是落淚不止。
思緒仍在繼續。
景北縣三區,就在縣城附近,日偽活動猖獗,區政府多次被沖垮,抗日工作無人領導,一時處于癱瘓狀態。縣委決定讓抗日意志堅定又熟悉鄉情的父親擔任區長。父親二話沒說走馬上任。他按縣委部署辦事,依靠抗日骨干,團結各界人士,發動廣大群眾,很快穩定了局面。這期間,母親仍然依靠堡壘戶在各村躲藏。母親說,常住的村莊有杜橋鎮的凌莊、樸莊子、宋名楊、王母臺、百碾村等,1941年哥哥出生于樸莊子,父親給起名“坡生”(樸,坡,當地同音),1943年,我出生于西宋名楊村,父親給我起名“名揚”,母親帶著我們過著流離生活,夏天蚊蟲叮咬,冬天冰屋涼炕,有病得不到治療,母親從此落下了終身氣管炎的老病,如此艱難的日子,母親沒有叫苦,沒有埋怨,沒有退縮,沒有扯腿。
對母親思念,又回憶起1944年驚險一幕。
那年冬天,我和母親,哥哥,住在凌莊堡壘戶家,深夜突然聽到喊門聲,母親聽了,不像父親聲音,便抱著年幼的我,鉆了地道,留下哥哥。偽軍砸開門進了屋,一看沒有區長,又沒有區長太太,氣急敗壞,想捅死哥哥。一偽軍說,咱們是捉拿區長的,沒有捉著,留“小八路”一命吧。說完,把衣服和被子包起來搶走了。后來,想領賞錢給日偽通風報信的那個家伙,被抗日政府槍斃了。
每憶起此事,母親常說,日偽罪惡,不能忘記。
抗戰勝利后,母親帶著我們回到了孟莊,父親在外地工作,顧不了家。我們年齡小,全靠母親重建家園,收拾破爛不堪的房子,耕種荒蕪的土地。父親看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在家生活,就把我們全家遷往滄州,一家5口全靠父親工資維持。城市生活安定下來不久,三年困難來了,動員家屬還鄉,支持農業生產。父親是黨員,是國家干部,當然要服從。年過半百的母親,二話沒說,一家老小又回到了家鄉。
對母親的思念,最難以忘懷的是她服伺父親癱瘓在床九年的日日夜夜。
1968年夏,在杜橋公社東南片傳統教育大會作報告的父親,因感情激動,突發腦溢血,倒在憶苦思甜大會的講臺上,后經縣醫院搶救治療,雖然保住生命,卻落下了半身不遂,言語不清的后遺癥。起初那二年,還能簡單自理,后來又患了腦梗,縣醫院搶救后,挽救了性命,但后遺癥加重,長期臥床,吃喝拉撒全得扶持。由于我們作兒女的,還要顧生活,顧飯碗,不能長期在家照料父親,護理的重擔就落在母親的身上。
那時生活條件很差,做飯燒柴火冒煙,母親有氣管炎,怕煙;為了提高父親飲食質量,需炒個菜,油鍋把母親嗆得咳嗽不行……,沒辦法,這些只有忍著。長期臥床的后期,父親脊椎骨硌破了,母親就縫制了棉花圈套,鋪在身下,抹著紫藥水的破傷處不至于感染化膿。尿炕了母親就把燒過的沙土墊在被窩里——。大便秘結解不下來,看著父親憋得難受,母親就用手一點一點摳出來。白天忙了一天,晚上仍然不得歇歇,吃藥、喝水、翻身、解手、熱了、冷了、反正不能睡個囫圇覺。一天,兩天,十天,可以咬咬牙挺過去,可是長年累月,誰受得了啊?更何況母親也是年過花甲的老太太啊!真的不知道,3285個日日夜夜,母親是怎么挺過來的。
回憶此事此時,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——。
出殯這天,聽說要給母親開追悼會,除了我們家親戚以外,本村的父老鄉親到了,聽到消息的周圍村的部分村民到了,孟莊小學的師生排著隊伍到了,兄妹所在單位的領導同事到了,我所在的廣電局全體領導同事帶著錄像錄音設備也到了。
追悼會現場就在我家門外的大街上。白底黑字的布標寫著:沉痛悼念孟老夫人八個大字,哀樂反復低徊,親友和村民及同事們沉浸在悲痛之中。
追悼會由村委會主任主持。村書記致悼詞。悼詞中說,今天我們懷著無比沉痛心情悼念孟老夫人,她的一生,彰顯了中華民族傳統美德,一是支持抗日斗爭大業,從不拖后腿;二是伺候長年臥床的丈夫,從不叫苦;三是含辛茹苦教育培養子女,報效國家。
我代表子女發言:感謝村支部村委會為母親舉辦的追悼會;感謝參會的父老鄉親和各界人士;感謝在母親生前逝后給予多方關懷照顧的鄉鄰,感謝縣鄉村醫生為挽救母親生命做出的努力……最后表示,一定按支書所致悼詞要求那樣,化悲痛為力量,學習母親愛憎分明的精神,愛國愛家的品德,舍己奉獻的家風,做好自己的工作,不辜負父母的期望。
為一個不識字的農村老太太舉行追悼會,在北孟莊歷史上尚屬首例。
母親追悼會雖然已經過去33年,當時的一幕一幕似乎仍在眼前。
母親,安息吧!
2024.8.16
(編輯 鳳榮)